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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新闻客户端通讯员
陈全洪
资料图片
一
夜幕垂临，黑暗中前程莫测的路途里，谁将为你忠实地烛照，点亮足前的一方行地？
篾扎纸糊的灯壳，不惧夜风，不畏细雨，东阳行灯独自劈开暗夜，乘着黑色波澜，走向敦厚沉寂的乡野，或穿梭于悠长深黑的巷道，夜访友朋并返回期待中的家门。行灯让人对夜晚的恐惧，油然地转为信任和依赖。
没有秉烛夜游，而是少年结伴，行灯随同。手里直提或用细竿挑着一盏圆柱形的灯笼，我走在迤长的龙灯之侧，跟随一支夜间出行的浩荡队伍，巡视环绕村庄的乡间“田水”。
这是元宵节前后，几个异常热闹的日子。它们犹如昂首开放的小花，让正月里的夜晚绚烂多姿。龙灯之侧，走动的是护灯、迎灯及鸣炮开路的人。他们是村里的老少男丁，担负着祈福重任的出行“大使”，每人自提印着本村姓氏的行灯，走夜方圆十里乃至数十里，祈盼上天风调雨顺，祈望村里祥和平安，也佑求自家多子多孙，家大业大千年续福。
正月农闲，龙灯迎毕，还有“送灯”一节。灯头前方悬挂的几盏香灯，作为村里重大风俗活动中的礼祀祥灯，成为村民争相讨要的“稀缺品”“抢手货”。不急！让今年要生儿育女的人家优先享用。村中有威望者提着行灯，一队人马的锣鼓声随后，一盏盏，分别礼送上门。每至一户人家门口，执灯者郑重其事地将灯笼交到户主手上，似以全村人的愿力，祈求该户人家天顺人愿、丁财两旺……
绝非仅限夜间照明，在东阳众多的乡村礼仪中，行灯成为不可或缺的主角：领取宗谱时用行灯，建造大桥时用行灯，奠基开工乔迁新居时用行灯；在拜佛祈福时用，在寺庙开光时用，在祭祖谢年起灶之大节时，更有所需；在婚嫁迎新的喜庆气氛里用行灯，在丧葬哀悼的辞别一刻也用行灯……此处的灯，代表着“丁”，意味着人口繁衍、人丁兴旺，意味着家族的延嗣、家风的传承，以及一方水土孕育的独特民俗乡风的广泛传播。
二
纸包不住火？人类智慧总因善于否定既定的结论，而充满颠覆原初旧有的力量。轻便而不透风的行灯，却用纸妥贴地围住了一烛“火”，并对它动了护卫之心——桐油纸糊就的灯壳防水防腐，在露天的风雨中，细心地呵护一朵微不足道的焰火，使它不至于熄灭。一支红烛或白蜡，在弥漫桐油香味的灯壳内，安静地闪光烁亮，照亮村里的一条土路，或街巷里光洁的鹅卵石路面，虔诚地为夜晚的提灯者递送光亮与温暖。因燃烧石蜡而生成的水汽，从灯口蒸腾上升，而在行灯的圆木底座下留有缝隙，清凉的空气从此溜进，形成热升冷降的环式对流，维持着行灯内外气流的平衡。
东阳行灯，可行可放，行时能提，放时能“坐”，兼具行灯和座灯的功用。究其时长，行时多，“坐”时少，且在一场礼仪或风俗活动中，它的出场也是时行时“坐”，不时变换姿态。一盏在乡路村道中行进的灯，多少令持灯人和跟随者心中燃起希望，让在场的所有人把心中杂事暂时放下，而专注于眼前心目中的“大事”。一盏放在八仙桌上安静燃烧的行灯，显然不是为了照明。它的上方红热的灯泡光芒耀目，它安静的摆放，可能是昭示家里一场重大仪式活动的即将开始或已然结束。灯壳上的字号，表明了该户人家亘古的姓氏及其世系次第。如若一户人家进入了一场传统民俗活动，你可以看到，家族中不同辈分的人悉数到场，一脸虔敬地围绕着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倾听他庄诚的教导与安排。如果是谢年，红桌上摆满了肉类、水果等各色贡品，两侧座位虚着，正期候逝去的祖先归家叙谈。年长者燃香提灯，走出家门数步，停于南方之土，口念诚敬之词，恭请先祖在大节之时归来入席，原先的空椅子上，恍然上座了列祖列宗……
三
“风烛残年”“洞烛其奸”，一根蜡烛既脆弱到易毁，又坚定到通透。这是否意味着，在东阳，行灯的制作工艺，仅为泥墙房的作坊内少数年事已高的老者所掌握，仅由他们仍虔诚地坚守着家传手艺的严谨细致与一丝不苟？滗除了谋生和利润，作为东阳一门正统的古老行当，它像土生土长的乡间植物一样，看淡时代变迁，生灭由天。传统行灯制作工序说不上复杂，但也并不简单：制作篾笼、成型、糊纸、贴字、画花，再到上漆、钉钎，这其中既需有篾匠的刀功与编织的技艺，还需纸艺、漆艺，并恰当地融汇了书法、美术等艺术上的装饰与美化。
篾笼是行灯的框架，祈佑的星火安居其内。制作灯壳须选白韧的篾条，直径1毫米的细丝几比毛发。它们依傍在行灯模具上扎制成形。老人手慢，即便整天厮磨于这道费时费力的竹编工序，每天也只能做两三个。一旁的老伴按一定形状和尺寸，帮着在灯壳上糊上棉纸。字号是一盏行灯的灵*，先自夺人耳目，暗自一定江山。应客户之求，字号已用红纸据字模剪好。字体也是客户要求的，遒劲大方、庄朴厚重，代表着一个村庄某个宗族中的千百祈愿。
在字号旁的空余处，用毛笔随手画上几笔写意的花草。寥寥数笔的旁衬，以绿叶般的低俯姿势，更为显目地烘托笔势起伏曲折的红色繁体字。
刷上清漆，配上底座。就这样，一盏细篾丝壳的东阳行灯，在一双满是褶皱和老茧的大手里制成了。
这门细水长流的手艺，已然成为这几位老人打发闲暇时光和淡泊晚境的独门秘笈。他们挨靠在冬日暖阳普照的朝南土墙或木门上，以不紧不慢的从容与耐心，以僧侣般的虔诚，用心修复着一部几近零落的民俗乡风意义上的经书。
小贴士：东阳行灯制作技艺，系金华市级非遗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