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唐“脚气”考李浩多重证据表明,晋唐间广为流行的“脚气”病并非马来西亚丝虫病或腺鼠疫,亦不应简单地等同于现代医学分类下的“脚气病”,而应当被视作多种矿物药中*综合症与生活方式病的总称。古典脚气的主要症状是药物中*性肝肾功能损害、风湿性疾病及其并发症,其基本病理改变是多发性神经炎与风湿性关节炎,其发病机制与中古时期的服食之风息息相关。
脚气是晋唐间流行病①,晋葛洪《肘后备急方》卷三较早对其传播过程及临床表征进行了描述②:
脚气之病,先起岭南,稍来江东,得之无渐。或微觉疼痹,或两胫小满,或行起忽弱,或小腹不仁,或时冷时热,皆其候也。不即治,转上入腹,便发气上,则杀人。[1](p95)
葛洪24岁后即长居岭南,据他观察,此病最先在岭南地区出现并逐渐向江东蔓延。正因如此,最初善治脚气者多系岭南人士。《太平御览》卷七二四《方术部五·医四》引《千金方序》云:
沙门支法存,岭表人······自永嘉南渡,士大夫不袭水土,多患脚弱,唯法存能拯救之。又曰:仰道人,岭表僧也······因晋朝南移,衣缨士族,不袭水土,皆患软脚之疾······此僧独能疗之,天下知名焉。
脚气历六朝隋唐而不衰,且有自岭南向全国辐射之势,至初唐孙思邈时,“中国士大夫虽不涉江表,亦有居然而患之者”[2](p),此种情况直至宋代才渐趋消歇。
古典脚气究系何病,目前学界尚有争议。概言之,主要有脚气病(Beriberi)、马来西亚丝虫病(MalayanFilariasis)、腺鼠疫(BubonicPlague)和汞、铅、砷中*导致的多发性神经炎(Polyneuritis)四种观点。古典脚气的研究现状正如范家伟先生在《中古中国的“脚气”病》中指出的那样:“从侯祥川到廖育群,对‘脚气’和脚气病的研究经历了一个由断言其相同到否认其一致的重新评估的过程,这种重新评估不仅涉及到‘脚气’与脚气病两个名称是否可以互换,还涉及到古代的疾病能否为现代观念与分类下的术语所理解的问题。”[3]-在本文中,我们将对上述观点一一进行考辨,并尝试提出自己的看法。
一、古典脚气与马来西亚丝虫病、腺鼠疫辨析
范行准先生在《中国病史新义》中提出干脚气应称作“脚弱”或“脚弱流肿”,而以脚气病为马来西亚丝虫病(MalayanFilariasis)的专称。我们认为,古典脚气并非马来丝虫病。据范先生所言,农民感染丝虫病的机会最多,“因为在田中劳作,频繁地接触病*,故十九都被感染,对他们的健康威胁最大”。[4](p)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六朝的衣冠士族虽然有自己的庄园,且喜欢游山玩水、四处采药,但毕竟养尊处优,恐不会像农民那么容易罹患此病。马来丝虫病早期症状表现为急性周期性淋巴发炎,先有腹股沟(上肢则在腋部或肘部)淋巴结肿痛,伴有畏寒、发热,头痛、食欲不振、甚至昏睡等,其后肢体(多在下肢)内侧可出现红线,向远端蔓延。小腿伸面及踝关节周围常有丹*样皮炎,呈周期性发作。疾病迁延既久,淋巴管炎反复发作,导致下肢渐进性肿胀,被称为“象皮腿”。[5](p)无论是早期症状、发病部位还是预后转归,马来丝虫病都与“得之无渐”、“多不即觉”、“或微觉疼痹,或两胫小满,或行起忽弱,或小腹不仁,或时冷时热”、“不即治,转上入腹,便发气上,则杀人”[2](p95)的“古典脚气”不同。我国古代医学有着建立在大量临床经验基础上的独特分类体系,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卷三三已有丝虫病的相关记载:
病者······其状,赤脉起如编绳,急痛壮热。其发于脚者,患从鼠起,至踝。赤如编绳,故谓病也。发于臂者,喜掖下起,至手也。若不即治,其久溃脓,亦令人筋挛缩也。其著脚,若置不治,不消复不溃,其热歇,气不散,变作尰。脉缓涩相搏,肿已成脓也。[6](p)
而对于古典脚气的各种症候,巢元方则在同书卷十三中分八节详述,可见在隋代医家已然从临床上对古典脚气与马来西亚丝虫病进行了有效地区分。
今人将古典脚气视同腺鼠疫(BubonicPlague)之观点亦颇值商榷。③腺鼠疫是耶尔森氏鼠疫杆菌通过感染的跳蚤叮咬进入人体而引起的疾病,感染者经过2-6天的病菌潜伏期后会突现高烧、头痛、胸痛、咳嗽、呼吸困难、呕血、皮肤黑斑及多部位(腹股沟、腋窝、脖子)疼痛性淋巴结肿大等症状,同时伴有不安、焦虑、精神混乱、幻觉等。某些特定的细菌蛋白抑制了人体的免疫反应,加上鼠疫杆菌释放的*素,人很容易进入休克并继发器官衰竭,死亡率超过50%。即使在今天拥有链霉素、四环素、氯霉素的情况下,还是有很多人死于本病。[7](p-)中古时期罹患脚气者众,所谓“衣缨士族,不袭水土,皆患软脚之疾”,若古典脚气真是腺鼠疫的话,那么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流行病爆发,根据我国古代的著录体例,无论史书还是书都会将之目为大疫而非称为脚气。事实是,我们在脚气的治疗中鲜见医家组合重用*连、大*、金银花、连翘、穿心莲、犀角、牛*、红景天、*岑、知母、石膏等具有清热解*功效的疫病用药,反多见除湿止痛、解表散寒之品。此外,历代医家也都强调针灸疗法对古典脚气的作用。孙思邈说“凡脚气初得脚弱,使速灸之,并服竹沥汤,灸讫可服八风散,无不瘥者”[2](p),徐思恭云“脚气之病,疗乃百途,故须原始要终,察其形证,依穴针灸,当病用药,如得其由,略无不病瘥”[8](p),可见对鼠疫杆菌没有杀菌作用的针灸能够有效地治疗脚气。同马来丝虫病一样,将腺鼠疫与古典脚气相比较,无论是早期症状、发病部位、治疗方法还是预后转归,都提示两者不是同一种疾病。
二、古典脚气与现代“脚气病”辨析
以前受“科学史”书写中“构建历史”倾向的影响,论者往往将古典脚气简单地等同于今日临床上因维生素B1缺乏所致的脚气病(Beriberi),相当多的主流医学史论著(文)均倾向此说,对此,我们亦不敢苟同。维生素B1以辅酶形式参与人体内糖的分解代谢,可以保护神经系统、促进肠胃蠕动,因其无法在人体内合成,故必须每日补充,成人的建议摄入量为每天不少于1mg。作为主食的粗粮加工得越精细,维生素B1的损耗就越大,若长期以精白米为主食而又缺乏必要的副食补充,人就会出现四肢麻木、肌肉萎缩、心力衰竭、下肢水肿等脚气病症状。[9](p11-13)正是基于现代营养学的共识,不少研究者认为:世族永嘉南渡后改食缺乏维生素B1的精米,故多患脚气;隋以后运河开通、南粮北运,就出现孙思邈所说的“中国士大夫虽不涉江表,亦有居然而患之者”的情况。表面看来,“脚气病”的种种临床症状确与古典脚气有诸多相同之处,然细考之则不然。
第一,脚气病发生的必要条件是长期食用碾磨过的精白米和面粉而又缺乏其他杂粮和多种副食品的补充,这与晋唐士人的实际情况不符。食精白米导致古典脚气流行的说法很难回答下列问题:我国南方种植稻米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何以至晋代此病才突然流行?宋以后水稻种植空前发展,何以此病不再集中爆发?南粮北运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北方的饮食结构,北方人是否放弃了面食而改以精白米为主?[10](p)据侯祥川先生《营养缺乏病纲要及图谱》,持续给予人缺乏维生素B1的食物21星期后会出现脚气病的症状[9](p11-13),晋唐士人的饮食会如此单一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南方贵族饮食之丰盛在楚辞《招*》中已可见一斑:
*兮归来!何远为些?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穱麦,挐*粱些。大苦醎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胹鼈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露鸡臛蠵,历而不爽些。粔籹蜜饵,有餦餭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11](p)
南朝宋谢灵运的《山居赋》中更是飞禽、走兽、游鱼、谷物、蔬菜、水果无所不备,历来被认为是六朝世族庄园的真实写照。鉴于维生素B1缺乏症出现的条件极为严苛[10](p-),而晋唐士人又有足够的条件进行多种副食品的补充,包括富含维生素B1的动物内脏、瘦猪肉、豆类、坚果、蛋类等④,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多数情况下⑤,古典脚气并非现在的“脚气病”。
第二,大量的临床治疗实践表明,古典脚气的发作与治愈同维生素B1缺乏与否无直接关联。侯祥川《我国古书论脚气病》曾对从晋葛洪到唐孙思邈用来治疗古典脚气的主要药物的维生素B1含量进行了统计[12](p19-20):
凡脚气之病,极须慎房室、羊肉、牛肉、鱼、蒜、蕺菜、菘菜、蔓菁、瓠子、酒、面、酥油、乳麋、猪、鸡、鹅、鸭。有方用鲤鱼头、此等并切禁、不得犯之。并忌大怒。惟得食粳粱粟米、酱豉葱韭、薤椒姜橘皮。又不得食诸生果子酸酢之食、犯者、皆不可差。又大宜生牛乳、生栗子矣。[2](p)侯先生的本意旨在说明这些药物能够治疗古典脚气是因为它们富含维生素B1。但据近年来治疗维生素B1缺乏症的临床实践来看,此结论或可商榷。脚气病的治疗一般每次静脉滴注或肌肉注射mg维生素B1,每天1-3次,约2-14天后病情可以好转,具体治疗的注射量和预后时间的长短要视病情而定。对于具有“冲心”重症的脚气性心脏病患者,除上述常规治疗外,症状消失后尚需每次口服10-30mg维生素B1,每天三次,疗程一个月,同时需纠正饮食习惯。[13](p-)然而在侯先生列出的药物中,牵牛子、发酵豆汁每百克的维生素B1含量为0.17mg,蜀椒、吴茱萸、黑大豆、葱白、苏子、杏仁、每百克的维生素B1含量分别为0.22、0.28、0.41、0.12、0.37、0.34mg,麻*、独活、防风、防己、细辛每百克的维生素B1含量为0.09mg。这意味着如果古典脚气是今日临床上的“脚气病”,那么如果想达到治疗的效果,即使用含量最高的黑大豆补充维生素B1,一日用量亦达24kg,这是不符合实际的。孙思邈在讲到古典脚气的饮食忌讳时说:
除了菘菜、蔓菁、鲤鱼这些可以“动气”的食物外,许多富含维生素B1的肉类也在禁忌之列。显然,中古医家并没有刻意挑选富含维生素B1的药物或食物对病人进行治疗或调理。如果晋唐士人确实患有“真脚气”,即使我们忽略治疗药物中维生素B1含量明显不够这一事实,那么在医师没有对疾病的充分认识、患者饮食习惯没有被纠正的前提下,停药无疑会导致复发,但事实是远未达到维生素B1临床治疗用量的药物却能使“仕望多获全济”。又,正如我们在上文曾提及的,针灸参与了古典脚气的救治且疗效显著。晋代的葛洪已然通过针灸大椎、百会、风市、三里、上廉、下廉、绝骨、伏免、犊鼻等穴位治疗脚气,唐孙思邈、徐思恭等医家又对葛洪、支法存以来的针灸疗法进行了改良,患者“无不病瘥”。此外,导引疗法亦可治疗古典脚气,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云:
初得此病,多从下上······以其病从脚起,故名脚气······养生方导引法云:坐,两足长舒,自纵身,内气向下,使心内柔和适散;然后屈一足,安膝下,长舒一足,仰足指向上使急·····去脚疼、腰髆冷、血冷、风痹、日日渐损。[6](p73)
无论是针灸还是导引术,这些在中古医家看来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都无助于人体维生素B1的补充。综上所述,大量的中古医家临床治疗实践表明:古典脚气与维生素B1缺乏无关,它也不是现代的“脚气病”。
我们认为,中古医家对“古典脚气”的流行有过分渲染之嫌。这并不是说患古典脚气的士人不多,而是相对于普通民众这些“沉默的大多数”,衣冠士族的患病情况受到了过分
乳石性暴,羸瘠痼疾之人,难以控制。其发动则脏腑否塞,热则引饮,饥则加食,水谷乖度,和气反伤,饮湿下流,攻注腰脚,故令脚气发动。寒热更作,脚膝疼痛,或致肿满、肌肉痿痹。[16](p)
六朝统治者与世族生活多放纵,又服五石散以济声色,“石势行于经络,致气力乍觉强益,肾气坚盛。遂便不能节慎,情欲过度。或饮食无常,或触冒寒暑,肾气既虚,风邪所搏,石气留滞,不得宣通,则令脚气发动也。”[16](p)六朝世族未解“风*脚气因肾虚而得”,“不宜房色过度,以伤元气”[17](p),结果“服丹石以快欲,肾水枯燥,心火如焚,五脏干烈,大祸立至”[17](p),良可叹也。
四、古典脚气与风湿性疾病之关系
除却服寒食散和道教金丹所致的急慢性中*外,古典脚气还应包括风湿性疾病及其并发症,临床表现为风湿性关节炎、风心病等,潮湿和寒冷是本病的重要诱因。[18](p)南方夏季天气炎热多雨,冬季阴冷潮湿,这使风湿热发病几率增大,而六朝士人的不良生活习惯更增加了这种风险。首先是服五石散后的节度行为。裴秀服药失度,“左右人不解救之之法,但饮冷水,以水洗之,用水数百石,寒遂甚,命绝于水中”[6](p36);皇甫谧“服寒食药,违错节度”,“隆冬裸袒食冰”,“浮气流肿,四肢酸重”[14](p);房伯玉五石散发作,冬季“冰雪大盛”之时“取冷水从头浇之”,尽水百斛。[19](p)冷水浇身、冬日卧冰虽可以缓解五石散发作后的燥热,却极易诱发包括风湿热在内的各种疾病,裴秀甚至当场殒命。
此外,魏晋以来的裸身风气与酗酒行为愈演愈烈:“元康中,贵游子弟相与为散发倮身之饮,对弄婢妾”;王忱“性任达不拘,末年尤嗜酒,一饮连月不醒,或裸体而游,每欢三日不饮,便觉形神不相亲”;光逸与胡毋辅之、谢鲲、阮放、毕卓、羊曼、桓彝、阮孚“散发裸裎,闭室酣饮累日”,时人谓之“八达”;王子云“夏月对宾客,恒自裸袒”;颜延之“常日但酒店裸袒挽歌”;谢灵运“与王弘之诸人出千秋亭饮酒,倮身大呼”。⑨对于六朝士人上述种种恣意妄为之举,署名华佗的《中藏经》说:
醉入房中,饱眠露下,当风取凉,对月贪欢,沐浴未干而熟睡,房室才罢而冲轩,久立于低湿,久伫于水涯,冒雨而行,渎寒而寝,劳伤汗出,食饮悲生,犯诸禁忌,因成疾矣·····形于下则灾于腰脚,及于旁则妨于肢节······但起于脚膝,乃谓脚气也。[20](p48)
巢元方《诸病源候论》卷一则谓:
风湿者,是风气与湿气共伤于人也。风者,八方之虚风;湿者,水湿之蒸气也。若地下湿,复少霜雪,其山水气蒸,兼值暖,腲退人腠理开,便受风湿·····若经久·····脚痹弱,变成脚气。[6](p39)
孙思邈《备急千金方》亦云“凡四时之中,皆不得久立久坐湿冷之地,亦不得因酒醉汗出,脱衣靴袜,当风取凉,皆成脚气”。[2](p)华、孙二人之论揭橥了服食而外中古士人多患“古典脚气”的另一重要原因。脚气病中的小腿沉重、肌肉酸病、踝足部有麻木与灼热感等都是风湿性关节炎的临床表现,即孙思邈所谓“肾受阴湿即寒痹”,若风湿性心脏炎引起充血性心力衰竭⑩,则被中古医家视为“脚气冲心”的危证。《中藏经》云:
风寒暑湿之气多中于足,以此脚气之病多也。然而得之病者,从渐而生疾。但始萌而不悟,悟亦不晓······脚气之病,传于心肾,则十死不治。入心则恍惚忘谬,呕吐食不入,眠不安宁,口眼不定······目额皆见黑色,气时上冲胸腹而喘,其左手尺中脉绝者是也,切宜详审矣![20](p49)
巢元方《诸病源候论》卷四〇曰:
脚气之病,由人体虚,温湿风*之气先客于脚,从下而上,动于气,故名脚气也。江东岭南,土地卑下,风湿之气易伤于人。初得此病,多不即觉·····治之缓者,便上入腹,腹或肿,胸胁满,上气贲便死。[6](p)
孙思邈《备急千金方》则谓:
得此病(脚气),多不令人即觉······始起甚微,食饮嬉戏,气力如故······伤缓气上入腹,或肿或不肿,胸胁逆满,气上肩息,急者死不旋踵,宽者数日必死,不可不急治也······脚气入心,如此者死在旦夕。凡患脚气到心难治,以其肾水克心火故也。[2](p)
在风湿热典型症状出现前2-6周,患者常有咽喉炎或扁桃体炎等上呼吸道链球菌感染变现,但临床上超过半数患者因前驱症状轻微或短暂而未能主诉此现病史,即华、孙二氏所谓“始萌而不悟”、“始起甚微”、“多不令人即觉”。而当风湿热进入急性发作期常可因并发风湿性心脏病导致患者死亡,正是华佗、孙思邈指出的“脚气之病,传于心肾,则十死不治”,“脚气入心,如此者死在旦夕”。
当我们了解了古典脚气包含风湿热及其并发症后,就会明白何以从晋代的葛洪、支法存到唐代的孙思邈、徐思恭都如此重视针灸在临床治疗中的作用了。以孙思邈《备急千金方》中治疗脚气的八个穴位为例,其功效如下:1.风市,祛风化湿,疏通经络;2.伏兔,散寒化湿,疏通经络;3.犊鼻,通经活络,疏风散寒,理气、消肿、止痛;4.膝两眼,活血通络,疏利关节;5.三里,和胃健脾、通腑化痰、通经活络、疏风化湿、扶正祛邪;6。上廉,理气通腑,通利关节;7.下廉,理气通腑,通利关节;8.绝骨,泄胆火、清髓热、舒筋脉。?不难看出,针灸对风湿热并发症尤其是风湿性关节炎确有卓效,在临床上受到中古医家的重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综上所述:晋唐间广为流行的“脚气”病并非马来西亚丝虫病或腺鼠疫,亦不应简单地等同于现代医学分类下的“脚气病”,而应当被视作多种药源性疾病与生活方式病的总称,其发病与中古时期的服食之风有关。古典脚气的主要症状是药物中*性?肝肾功能损害、风湿热及其并发症,其基本病理改变是多发性神经炎与风湿性关节炎,而“脚气冲心”等危证则是急性药物中*性肾衰竭或风湿热并发心脏病导致的充血性心脏衰竭。
注释:
①晋唐间罹患脚疾者众,仅笔者管见所及,就有两晋的皇甫谧、傅祗、周札、贺循、习凿齿、邓粲、桓温、孟嘉、陶渊明、王羲之、王献之,刘宋的范泰、殷景仁、范晔、袁淑、朱修之、王玄谟、顾觊之、王镇之、王微、谢灵运、鲍照、孔琳之,萧齐的吕安国、萧颖胄、萧遥光、王慈、徐道度,萧梁的武帝萧衍、谢朏、徐勉、徐悱、江革、许懋、何胤、褚彦回、颜之推、徐陵,陈朝的虞寄,隋之高祖杨坚、杨尚希、杨文思、王绩,唐代的中宗李显、李峤、李靖、权德舆、李承乾、韩翃、裴度、韦待价、韩愈、白居易、刘禹锡、李含光、牛僧孺、李德裕、罗隐、卢携、司空图。在上述病例中,有的属天生残疾,如萧遥光“生有躄疾”(萧子显《南齐书》,中华书局年版第页);有的是外伤所致,如韦待价“流矢中其左足”,“以足疾免官而归”(刘昫等《旧唐书》,中华书局年版第页);有的是中风的后遗症,如卢携“病风足蹇,神智瞑塞”(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年版第页);但多数情况下的脚疾当属于其时的流行病——“古典脚气”。案:以上名单系根据晋唐间历代正史(唐前史书一般称此病为“脚疾”,两唐书则称“足疾”)、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董诰《全唐文》中的相关记载进行的整理。又,我们此处讨论的脚气并非指真菌感染性皮肤病“脚癣”(tineapedis),也不是因维生素B1缺乏而导致的“脚气病”(beriberi),而是多种疾病的混合体,关于这一点下文有详细论述。下文中凡出现“古典脚气”、“中古脚气”都是指代西晋至唐末的“脚气”,以区别于今日临床医学上的“脚气病”(beriberi)。
②脚气病古已有之,只是在永嘉南渡后更为流行并引起广泛注意。北宋董汲《脚气治法总要》卷上云:“汲尝考诸经脚气之疾,其来久矣。在*帝时,名为厥。两汉之间,名为缓风。宋齐之后,谓为脚弱。至于大唐,始名脚气。其号虽殊,其实一也”(见董汲《董汲医学论著三种》,商务印书馆年版第5页)。董氏所叙脚气演变过程则是,谓“至于大唐,始名脚气”则非。事实上,东汉华佗《中藏经》、张仲景《金匮要略》都有“脚气”一词,然是否为后人补入尚存争议,但即便以稍晚的葛洪《肘后备急方》而论,“脚气”一词也至迟在晋代就出现了。
③力主此说者为符友丰先生,详见氏著《脚气本义与腺鼠疫史话》,《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年第1期25-30页;《鼠疫病史研究的方法论省思》,《中国工程科学》年第9期19-29页。
④当然,我们也充分地认识到文学并非单纯是“生活的一面镜子”或“生活的一种翻版”,而是有着自己独特的审美趣味,如适当地夸饰等等;因之,关于晋唐士人饮食之盛更详实的论述请参看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2-页;同作者《隋唐五代史》,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页。本条注释的完善得益于南京大学文学院骆耀*博士,特此拈出,以表谢忱。
⑤这里之所以表述为“多数情况下”,主要是考虑到历史史实的复杂性。笔者在近作《陶渊明生平与创作新证:基于“社会医疗史”视角的考察》(将刊于《社会科学论坛》)中指出,居丧制度的超规格执行亦是六朝士人罹患羸疾并继发古典脚气的原因之一,其病机即是在哀毁过礼的情形下“但进薄粥”、“水浆不入口”、“不饮酒食肉”。
⑥费振钟先生已然指出了这一点,他说“廖育群在中*性矿物药中只承认含有水银和铅这些重金属的金丹,而排除了五石散”,这“违反了魏晋士人服食五石药普遍中*的事实”。详参费振钟《中国人的身体与疾病:医学的修辞及叙事》,上海书店出版社年版,第页。
⑦六朝士人还对传统的五石散方进行了化裁,他们加入或同时服用了道教外丹中的某些药物,如丹砂(硫化汞)、礜石(砷硫化铁)等对肝肾功能有极大损害的剧*石药,这些行为加大了用药风险。至于六朝士人服散中*的具体原因详参拙作《六朝士人服散中*之缘由》,《中医药文化》年第2期,51-53页
⑧孙思邈曾记载一位古典脚气患者曾被众多医生当作五石散发作救治而死亡,而实际上这位患者有可能死于风湿性心脏病。实际上,古典脚气包含了多种现代疾病,其中就有急慢性药物中*与风湿热,但孙思邈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尽管他在临床上实际上做到了辨证救治。详参孙氏《千金方》,中国中医药出版社版,第页。
⑨详参沈约《宋书》,中华书局年版第页;房玄龄等编《晋书》,中华书局年版第、页;李延寿《南史》,中华书局年版第、、页。
⑩当然,中古医家所说的“脚气冲心”还应当包括急性药物(主要是道教外丹与五石散)中*性肝肾损害引发的多器官功能衰竭。
?本表根据孙国杰主编《针灸学》相关内容整理,人民卫生出版社年版,第-页。
?这里的“药物”主要是指含铝、硫、砷、氟的五石散和含铅、砷、汞的道教“外丹”。当然,正如我们文中提到的,为了“行散”需大量饮酒,古代的酒虽然酒精浓度远不及现代,但长期大量饮用也有造成酒精中*的可能。因这种可能出现的酒精中*与士人的服食行为密切相关,文中不再单独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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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浩,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两汉思想史、社会医疗史。
文章来源:《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年第12期44-49页。感谢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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